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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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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像神宫中连续着举行狂欢晚会。

    女皇帝接连着三夜到神宫中享受逸乐。

    她有两名男子服侍,她称这两男为蛾皇、女英————那是神话时代的大舜二妃,女皇帝自比大舜,称薛怀义为蛾皇,张易之为女英。

    显然地,女皇帝多爱一些“女英”,那位“蛾皇”在失意中,他后悔将张易之举荐给女皇。

    在大像神宫中,婉儿是可以自由选择一个男子的,但是与张易之的事情之后,她已经寒心了,面孔上的疤痕使她意兴索然。当神宫中极乐无边的时候,她静静地在白马寺后进的书房中,有时是读书,有时是写作。

    三天,她心如寒灰。薛怀义会乘着空暇的时间来访她,可是,婉儿庄严地拒绝与之相亲,甚至连薛怀义推荐一个男子,她也拒绝————张易之,曾经由薛怀义推荐给她。那是美丽的往事。可是,她凛惧于另外一项可怕的故事,因此,不愿再去招惹。

    第三夜,子正,大像神宫的钧天大乐正开始。

    婉儿在后进看着外地的奏章,一名内侍进来报告:

    “皇上回宫了。”

    婉儿看了铜壶滴漏一眼,不解女皇何以如此早就回去,但她是扈从,一得讯息,立刻进入地道,迎着女皇。

    女皇乘着小车,由薛怀义与张易之两人推车。婉儿让小车行过,就跟在后面走————但在一瞥之间,她看出了女皇帝的面容森肃,这使她暗惊,大事故发生的朕兆啊。

    走出地道的时候,女皇帝打了一个呵欠,喃喃地说:

    “很倦。”说着,她将双手交给左右两男子,由他们搀了下车,由他们搀扶着走入明堂,再转乘步辇回向西内,在上了步辇之后,她转向薛怀义说:“你回去料理吧,不要太狂哪————还有,我不许你自己也去胡揽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不会的,我的所为,只是娱乐陛下。”

    “哼!”她冷笑了一声,“怀义,不用瞒我,你在外面的行为,我全知道的,自己小心些啊!”

    “陛下,那是过去的了————现在,我绝无……”

    “回去吧————”她又打了一个呵欠。

    “我在此地望着陛下。”薛怀义看了张易之一眼。

    武曌从他这一顾视中,发现了妒与羡。于是,她满意地一笑。

    于是,宫车向西内————

    女皇帝真的在疲倦中,她回到长生殿,让张易之去沐浴,独自斜靠在榻上,合眼养神,一面喃喃地说:

    “婉儿,你到廊下去看看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这是突如其来的命令,她茫然,无法猜到看什么,女皇也发觉了,悠然一笑。

    “不必去看了,你替我捶捶腿。”她稍顿,又说:“白马寺,神宫,今夜完了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“陛下!”婉儿惊异地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必须毁灭它,它存在,对我不利。”女皇像自语,“白马寺,像一只污水缸!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,明堂的内侍赶来报告:“白马寺失火。”

    女皇很安详,漫应了一声,挥手命内侍退去。

    现在,婉儿明白了,女皇帝最初要自己到廊下去,必是看望火光。而毁灭白马寺,又必是女皇帝所预谋的行为,但是,她在事前却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“怀义的所作所为使我失望。”女皇惆怅地说,“他太猖狂了,完全顾不到我处的地位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,不是婉儿所能置喙的,她默默地听着————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个隐隐的爆炸声,使宫殿起了轻微的震动,同时,她们也听到外面的人声。

    “陛下,看来火势猛烈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想是的吧,你出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婉儿到了廊下,看到半边天宇都映红了。于是,她想到了薛怀义,体味女皇帝的口气,是要把薛怀义也葬身在火窟内的,这一念使她抖颤。她想:女皇帝太无情,薛怀义即使犯了错误,也可以纠正的啊,为何要使之死呢?

    明堂内侍接二连三地来奏报火讯,不久,连明堂也着火了,宫中,警钟响起。

    女皇帝仍然很安详,她让婉儿替自己捶腿,一面喃喃地说:

    “我不能不保护自己,我之有今天,挨过几十年的辛苦啊,我不能让人毁掉我的!”她低吁,“婉儿,你会设想我的心肠狠毒,其实,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呢?婉儿,建造是艰难的,毁灭却很快————就像白马寺和明堂吧,建筑的时间,多么长久,现在,一把火,不到一个时辰,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烬。”

    女皇帝的话是含有哲理的,婉儿一向敬仰着她那冷酷深入的理论基础,但在此时,她却不以为然:白马寺的种种,是她所纵容的啊,而最后,却要情人担当起全部的责任。

    火势蔓延着,明堂的内侍又赶来报告……火势无法控制,明堂亦将不免。

    女皇帝仍然很冷静,等报讯的内侍走后,她才徐徐地起来,走到廊下,看弥天的大火。

    这时候,掖庭与宫闱局的宫员都已来到了,他们向女皇帝陈述和请示。

    “戒备着,如果大火不蔓延到内廷,不必理睬。”她平静地说,“白马寺如何起火的?”

    “陛下,据报,在一声巨响之后,就起了大火。”宫闱局丞躬身说。

    武曌凝看着火势,已逐渐向明堂那一边移动,于是,她吩咐宫廷的官员到明堂那边去处理事务————此刻,她不愿有人在自己的身边。

    婉儿于迷茫中看着在夜空中升腾的火舌,当官员们走尽之后,她胆怯地挨近女皇,低问:

    “陛下,想来,大和尚不会罹难吧?”

    武曌漫应了一声。在她的本意,是要将薛怀义也烧死在内的,但是,由于怀义相送了一程,发展可能不同。因此,她也无法断定怀义的存殁。

    在大火中,他们在廊下向女皇帝密报了大火的经过。

    “陛下,在寺内的男男女女,大约一个也没有能走出,我们在外面守着的。”来俊臣掩抑地说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女皇帝稍微沉吟,再接下去,“明早,你们多派些人在火场,我不许被人看到一大堆枯骨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陛下————我们将尽先发掘火场,也先移置人的骨骸。”

    婉儿又是一阵心悸,她想到那一群在白马寺殿中行乐的男女,他们,都是青春绚烂的生命啊,一把火,就把他们的生命毁灭了,她想:“这些年轻人都是无辜的啊,他们却在胡涂中丧命……”

    “婉儿,看火势,明堂必然也毁了————那也好。”女皇帝低吁着,“所有的痕迹都消灭了。”

    又有一个爆炸的声响传来,地面起了震动,不久,接着有几个爆炸的声响传来。

    “地道毁了。”武曌好像自语,徐徐地转身入内。

    于是,明堂被火焚的报告也传了下来。

    于是,来训到来奏告:白马寺主持僧薛怀义请见。

    女皇帝打了一个呵欠,平淡地说:

    “我明天再见他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婉儿听到这一项报告之后,有着如释重负之感,脱口说出:

    “他没有死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他运气好。”女皇帝幽微一笑,“婉儿,倘若你有意思,我让你嫁给薛怀义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愿长在陛下的身边。”婉儿庄严地回答。

    此时,武三思和武氏诸王连袂进宫来问安,女皇帝都没有召见。她完成了一件大事,静静地躺在床上。

    明堂、白马寺,被焚毁了。禁军守卫着这大片瓦砾场。而白马寺的主持者薛怀义,却未曾因此而获罪,不仅如此,薛怀义反而因这一场火,改变了自己。

    在大火之后不久,女皇帝任命薛怀义为骠骑大将军,负责对默啜的军事。

    这是都门人事共同地感到意外的。

    至于武曌,如此做是出于无可奈何。她觉得……白马寺虽然火毁了,但是,薛怀义活着,他的潜在影响力绝不会因一场火而消灭的。她认为天堂神宫的内幕不能多事渲染了,但如薛怀义长留在京都,天堂神宫的故事,必会重演的;何况,薛怀义是肆无忌惮的,假定那些死难于天堂神宫的男女家属,与薛怀义交涉,亦必多生事故。因此,她想到以军职来绊住薛怀义,勿使他在外面滋事。同时,她也另有作用!自从有了张易之以后,对怀义,她显然是厌了。她要撇开这个情人,甚至使他离开自己的世界。

    可是,她于策命薛怀义官职时,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。她于召见情人时,以感慨的声调说:

    “怀义,你的年纪也不小了,在我和你的关系上,我希望你也能做一番事业,我相信你的智能是够的,突厥人一直为中华的大患,边境战争,许多年未曾真正停止过。从前,程务挺、黑齿常二将守境,突厥人不能深入,近来,突厥的默啜可汗又猖狂了,我希望你立些边功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陛下。”薛怀义被鼓舞着,他虽然不愿离开都城,但是,情人的期望,他总是无理由可拒绝的。

    “我将你封官为骠骑大将军,职新平道行军大总管。”她稍顿,再补充说:“你自然知道这是皇朝最高的军事长官了,但愿你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薛怀义兴奋地应着是。

    “从明天起,你到军中去————不要再在市井中混了。”她说着,现出和谐的,也是亲切的笑容,“但愿你勿使我失望。”

    这样,薛怀义的问题获得了一个解决的办法,不过女皇帝对于薛怀义将兵,却不能放心。她从来不儿戏国事,对战争也一向慎重,在对怀义任命之后,她命同平章事李昭德为行军长史,又命另一位同平章事苏味道为行军司马。

    皇朝的两位宰相,都奉派归薛怀义节制,在表面上,这是提高薛怀义的声望,在实际上,这一次出兵,因有两相在军,策划部署,也比较缜密。

    薛怀义不知道女皇帝的心意,他直觉地以为这是女皇加意栽培自己。

    于是,他想到报答皇恩————

    在受命之后,整军和等待出发的时间中,薛怀义悉心画了几幅建筑图样,呈献给女皇帝。

    这新的建筑是恢复天堂神宫,而在设计上,比过去的天堂神宫更加美丽多姿。

    可是,这些图样呈上之后,武曌根本没有看,她用火毁灭天堂神宫,自然不会容许再建的啊!不过,她仍然温煦地应付情人,她恳挚地命情人专心于军务,同时,她又加派了薛怀义的职务,成为“新平道、代兆道、朔方道三处行军大总管”。

    这样,薛怀义一跃而为新建的大周皇朝的重臣了。人们在诧异中,但由于女皇帝派了两名宰相到军中工作,人们就不便多事议论。

    只有婉儿在迷惘中,有一次,她和女皇单独相对时,婉转地提出了询问。于是,女皇坦然说:

    “我原想逐出怀义,让他死在战场上。后来,我想不宜如此,借此机会打击突厥,比死一个怀义来得重要啊!再者,我出动重兵,再加上怀义首次领兵,我相信他们都会倾全力的,只要我们倾全力,我以为必能克敌制胜。”

    婉儿仍然在迷惘中,但她不方便再问。武曌思索着,似乎,意犹未尽,又缓缓地接下去说:

    “我实在不能决定————那一把火没有将怀义烧死,我就不晓得如何是好了。如果他能在战场上立功,以后在边防上,我自然不会再要他死的,但如他在军中胡来,那么,我用军法治他,也轻而易举,有两个宰相在军中,我如行事,不会有困难的。”

    这解释虽使婉儿明白了一些,但是,她也发现了女皇帝的思想和行为有着混乱。长久以来,她所看到的女皇,是井然有序的,这是第一次混乱,她想:是由于情欲所引起的混乱。

    于是,婉儿有无穷的感慨,她想:任何一位人杰,都不能免于情欲的侵蚀……

    在对突厥军事行动开展的时候,女皇帝和她年轻的情夫在一起,过着另外一种生活。

    薛怀义的情欲是狂风暴雨式的,薛怀义是男性的粗犷代表;而张易之却不同,他多彩多姿,有时如狂风暴雨,有时如清溪流水,有时,又如堤岸上的垂柳那样地柔媚。

    武曌觉得他在各方面都适合自己,他们在一起的时候,永不知倦,也永远没有沉闷的时候。他们时时清谈半夜,而且,张易之也能逗引老去的女皇帝歌唱。

    这是奇迹,女皇帝有许多年没有歌唱了,婉儿入宫至今,尚未听过她歌唱,现在,张易之吹着箫,女皇帝像二十岁的少女那样地歌唱着。

    女皇的声调相当悦耳,但是,一名老妇的装腔作势,却难看到了极点。但是,张易之却欣赏着女皇帝的姿势,他恭维女皇,称之为活泼。

    这恭维使得婉儿打了冷颤,可是,她发现女皇却欣赏着,她发现女皇还故意地使自己活泼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凡是不适合年龄的行动,都会是丑恶的。

    然而,武曌却因此而觉得自己回复了青春。

    她精神抖擞了,在天堂神宫火焚之后的两个月中,她将朝廷的人事做了大的调动。她将狄仁杰用为地官侍郎同平章事,再调升任知古、裴行为同平章事,魏元忠为中丞,这几位,都是有正直之名的。他们执政之后,就竭力裁刑减政,希图为严酷的新皇朝创立一种和平的环境,同时,也有意地抑制来俊臣与侯思止一班人。

    武曌容许他们以一种新的方式治事。

    她在幸福中,她在轻快中————又有一个新人在她的身边出现了,那是张易之的弟弟张昌宗。

    张昌宗和他的哥哥一样,有俊美的身材,也博识,通晓音乐诗歌。张易之偶然引弟弟入宫,女皇帝见了,就将之留住,她称他们兄弟是一双璧人。

    于是,薛怀义出师了,满朝文武都去送这位特殊的大总管。

    而在宫中,武曌于此时任命张易之为司卫少卿,张昌宗为云麾将军。

    张氏兄弟成了女皇帝最亲近的侍从,从前,由婉儿主理的一些事务,现在也移转了一部分给张氏兄弟,他们有处事的才干,而且,对外面的情形也较婉儿熟悉。

    现在,夜间治事的时候,他们四个人在一起!

    对于婉儿,这并不是愉快的事。她曾因张易之而发狂,直到如今,张易之对于她,仍然是心灵的威胁。

    现在,张易之再加上张昌宗,使得她更加不堪,她竭尽所能地抑制自己,她也竭尽所能避免去看他们兄弟。可是,女皇帝的嫟笑,却又时时扰乱她。

    这是煎熬,有时,她甚至呼吸不畅,喉间像被带子束住了。然而,她又无法逃避!甚至,她也不能让女皇帝看出自己的失常。

    她在煎熬中度日。每当夜间工作完毕的时候,她回到自己的卧宫,像一头负伤的野兽那样地喘息着。她的身体百骸,好像要散开了。

    她躺在床上,独自流泪!她不敢想象自己将如何活下去!她时时咬着丝带,她把自己过剩的精力消耗在牙齿中,她咬着,将丝带一寸寸地咬断……

    而在女皇帝那边,欢乐未央————

    女皇帝将张氏兄弟长期地留在宫中,她公开了他们;她甚至向人直认这两人是自己的妃子。男皇帝可以有妃子,女皇帝为什么不可以有呢?

    有一夜,女皇帝偕同他们兄弟及婉儿在治事的时候,张昌宗于无意之间发现了薛怀义所留下的建筑图样,他看着,忽然以欣悦的声音叫出:

    “陛下————这是伟大的设想啊!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?”女皇帝徐徐地抬起头来看他。

    “这图样中的镜殿————”张昌宗喜滋滋地接着说道,“前朝的隋炀帝曾经弄过这个玩意,却没有成功,现在,这图样却画得完整了。”

    “镜殿————”她懒散地说,“我听怀义讲过的,好像没有什么特别。”

    “单看图样是没有什么的,可是,图样上的说明可精彩极了,整所殿完全用镜,连天花板也是镜子,而且,这不是平嵌直镶的镜子,有各式各样的嵌方法!这说明上写着,在镜殿的正中点一枝烛,映在镜中的烛,就会有一千二百九十六枝。”

    女皇帝被这一数字所吸引了,她欣然接过那幅图样,看说明镜殿的文字。

    埋头工作着的婉儿,也被吸引了,仰起头来看————

    “啊!”女皇帝惊叹着,“薛怀义有过人的智能。”她稍顿,将图样推向昌宗,“你负责,照这图样来构造镜殿,有现成的镜料,想来不会花多少时间的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薛怀义在说明中指出:隋炀帝曾铸乌铜镜板,现在尚有两千多张巨大的乌铜镜板留藏于洛阳武库,那些乌铜镜,一般的尺寸是长八尺,阔四尺半。

    “可能,有三四个月就能建造完成。”张昌宗又说。

    “立刻进行!”女皇帝不假思索地说。

    可是,武曌的计划在第二天就搁置了起来。那是由于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狄仁杰的反对。

    有一次,武曌在宫中召见狄仁杰————从狄仁杰自河南返长安出任朝官之后,她时时召他入宫议事。最初,她召他只是为了了解外面的情形,但在几次之后,她对这一位方面大耳的地官侍郎,有着微妙的一种情感。她喜欢看到狄仁杰,在心中,她希望自己能多看到他,因此,召见频繁了。

    当镜殿的计划才交托给张昌宗,狄仁杰在内殿觐见时,女皇帝随口说:

    “我要造一所镜殿,整所屋宇都有镜子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很特殊的构思。”狄仁杰也和她一样,不着边际地接口。

    “我要他们在明堂的废墟上建造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以为,如果在明堂的废墟上再事建设,最好是恢复明堂的建制。”狄仁杰婉转地接下去,“假使陛下单独地造镜殿,人们会觉得陛下只重巧思,讲求享乐,这并不是好传统!人们对于构造,多数持着传统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武曌平和地微笑着,“我们的读书人的性情,使人难以了解。他们好像一致地反对工程,任何一个贤君,一旦从事大工程,就引来物议。”

    “自古以来读书人贫困的居多,再因于孔子的思想,使士大夫有戒奢侈的观念。”狄仁杰的话仍然是婉转的,“不过,兴建明堂之时,并无特殊议论。”

    她悻然地说:“我造明堂,经过了二十年的斗争才成为事实的啊!是的,当真正建造的时候,没有太多的议论,但是,我知道有许多人在腹诽。”她稍微顿歇,低喟着,“我以为,作为皇帝,自奉俭薄,实在是矫情,天下最富的人,为何要俭薄呢?譬如梁武帝,节俭素朴,为列代帝王之首,结果却城亡身死,无补于时。”

    “石崇说过一句话:士当身名俱泰,可惜没有人奉为格言。”狄仁杰微微地一笑。

    武曌的思念忽然像鱼在水中,游了开去。她自他一笑中看出了男性的俊朗,她自他一笑中看出了男性庄严的妩媚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这种俊朗,这种庄严以及妩媚,是薛怀义及张易之兄弟所无的。

    此时,尊贵的女皇帝对着她的大臣,生出了幻念,她想象他的神态是大帝。

    她想:“他的年纪虽然大了一些,可是,他是可爱的,他具有另外一种风韵!”在这样的想念中,她开始作一项比较:张易之、张昌宗,都是俊美的,但是,他们兄弟的俊美具有女性成分。至于薛怀义,则具有男性的粗犷,虽然薛怀义也有细腻的机思,但整体上,薛怀义是属于欲的,缺少灵智。而狄仁杰,则是男性的,然而又不是粗犷的,她将俊与朗两个字联起来,再将严与穆两个字联起来,而这,就是狄仁杰。

    于是,她于沉思中抬起头来,凝视着狄仁杰。

    狄仁杰坐着,像一座宝塔,并不因谈话的中止和女皇的凝看而有所改变。

    这一份定力,使武曌心折。她对他有爱恋之心,可是,她在这一瞬间又自觉争取这个男人并不是容易的。可能,她无法走第一步。

    “仁杰————”她拖长了声音,“我会修改一下计划,再建明堂!使镜殿成为明堂的一部分。”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些话,可是,她在出口之际改变成为公事。

    狄仁杰以一个适宜的姿势表示同意————他知道女皇帝的个性倔强,他也明知女皇帝所决定的事,是难以改变的。因此,他努力着,使女皇帝转移,在逐渐中,在缓和中转移,这是他为相的责任。

    由于狄仁杰那些不着痕迹的要求,使镜殿的计划暂时地搁置了下来。

    但是,那并不是她放弃了镜殿。

    她生活在矛盾中。有时,她从皇权中、从事务中获得满足,有时,她又从这些而感到空虚。

    时间无情,她虽然竭尽所能地颐养自己的肌肉与皮肤,可是,衰老相侵,她发觉了自己的臂膀皮肤松了,最使她触目惊心的是,她的臂膀间,出现了老人的斑点。

    她让张易之用白玉和蛋白摩擦,她也经常地接受全身的按摩,希望从而展缓皮肤松弛的倾向。但是,年光不可能倒流,失去了的青春,也绝不可能重回。

    于是,她想到及时而做的事————她要在自己还健朗的时候,看到大周皇朝辉煌;她要在自己的生理衰退之前,及时享乐。

    于是,她正式下制重建明堂,将白马寺也划入明堂的区域,她指定武三思负责这一浩大的新工程。

    自然,搁置下来的镜殿,也包括在新明堂的建筑计划之内。她还设想在镜殿之内大会朝臣。

    于是,她告诉张易之兄弟,命他们协助武三思。

    “陛下,我还有一个兄弟,上回考选取了,或者,让他也参加一份。”张易之徐徐地请求。

    “你还有一个兄弟,是叫张昌仪吗?”女皇帝记了起来,但她不愿意把昌仪也弄在身边,她曾看到张昌仪的文章,头脑和条理都很清新,她曾经计划把昌仪放在行政方面去的。

    “是的,是昌仪,陛下曾召见过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有其他的事派他的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我以为昌仪是行政方面的人才,我想令他好好地进身,在朝中做事。”

    “感谢陛下对我们兄弟的栽培。”

    武曌对张易之兄弟的栽培是不遗余力的,不久,张易之升调为控鹤监,张昌宗为殿中侍御史,张昌仪也得了一个御史。这时,明堂的工程已经开始,朝廷中虽然有人反对女皇帝大兴土木,但那些反对已不能发生作用。在这些日子中,她替自己上了一个“金轮神圣皇帝”的称号,并且铸了一个“七宝金轮”放在紫宸殿,象征皇权神圣。

    同时,她命狄仁杰兼中书————仁杰拜相已经有不少时日了,现在他的地位更重要,和女皇帝也更接近。对来俊臣,这是非常不愉快的事,因为狄仁杰是朝廷中最不理睬他的一人。此外,女皇帝又重用武承嗣、武攸宁等人。

    她对镜殿的工程最感兴趣,在明堂左侧,镜殿的基础已筑好了,磨打铜皮的工人,有一部分就在旧日白马寺的广场上工作,她偶然也会去看着。这份工作是艰巨的,三百多名工人,日夜不停地工作着。

    那些铜皮,每块约八尺长、四尺五寸阔,表面打磨平滑,背面四边,排着镶嵌的机钮。还有四根包铜的柱子,铜柱是用半月形的铜皮合拢来的,靠焊接的功夫好,远看就似纯粹铜柱一样了。

    张昌宗和张易之轮流着到工场来监察,经过差不多半个月时间,镜殿的屋架已经竖了起来,为了承受重量,除了柱与梁精选上等木材之外,四边的墙都用青石砌成,毗连正间的几间小房,也用青石做暗墙,外面再装桃木壁和地板。

    镜殿的陈设,全由张易之兄弟设计,各个小房用的都是矮脚桌椅,地上铺了席子,再加上来自西域的地毯。信道上的地板,用油漆得光可鉴人。

    至于正殿————那是自有历史以来最精致的构筑,两扇大门包上铜皮,上面和普通宫门一样,用青色点缀成图案,并且镶嵌银丝,衔门环的两只兽头,用了红宝石做眼睛。进了门,便是七宝屏风,挡住了视线,转过了屏风,就看到光华夺目的黄金世界。

    打磨铜片和镶嵌需要悠长的时间,镜殿的外壳造好了四个月,里面才初步完工。

    张易之兄弟当工程完毕之后,故意隐蔽起来,武曌几次要去看工程的进行,张氏兄弟都借故推托了,他们要等一个机会————在最有利的时间把镜殿呈献给女皇帝。

    就在镜殿行将落成的时候,出征默啜的骠骑大将军薛怀义,却被冷落和弃置了。

    薛怀义的命运是离奇的,当他以为在仕途可以一帆风顺的时候,风向忽然变了————他带兵出征,却交上了好运,在他正面的敌人,当他的兵抵达前方时,忽然有计划地撤退,初时,薛怀义还以为是自己的运气,上表报捷。

    但在半个月之后,他发觉默啜的退兵是有计划的,他们从侵占的大唐土地上缓缓地退去,平均五天或六天撤退一个据点,当薛怀义占领他们退出的据点而部署停当之时,默啜又退了。怀义是第一次自统大军,他不敢冒险突进,事实上默啜的撤退方式,人人都有着疑惑,直到一个月之后,默啜的退兵情势才明朗化。怀义很遗憾自己没有打一仗的机会,他陈兵边境,等待一个打的机会,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,默啜完全退过界去了。于是,怀义只得上表呈报默啜退却的情形,他一路没有打,但是,在表文中却夸张说初度遭遇时打了一次胜仗,他说明了陈兵边境的形势,请求女皇指示是否作扫穴犁庭之战。

    她并不是一个好战者,她下制给怀义,命这位大将军屯兵国境戒备,如果默啜不再挑战,就不必进兵。

    这样相持了几个月,前方一无动静,薛怀义又不能安静下来了,他再上书请示————想回朝了。

    这份表章送到洛阳,新明堂全体工程已接近完成,而镜殿则已全部装修好了。

    她,在翠微宫看奏章,张易之兄弟伴着她。当她看到远方的情人请示的奏章之后,忽然有了遐思,悠悠地说:

    “昌宗,怀义上表请示回师哩。”

    “薛大将军打了胜仗?”张昌宗挨到女皇的榻边问。

    这时,在长几的另一端帮武曌整理奏折的张易之也停了手,怀义的行动,他显然是很关心的。

    “也可以这样说————”武曌悠悠地接口,“怀义出兵之后,实际没有经过大战,默啜兵就退了,在边境相持了几个月,默啜派了使臣来见怀义,表示和好,不再进寇,所以,怀义请求班师了。”

    “噢————”张易之漫声应着,对于薛怀义的即将回来,他有一种矛盾的感觉。从薛怀义走后,他们兄弟实际上占有了这位女皇帝,然而,怀义则是女皇的旧情人,倘若怀义回来,他们独占性的宠爱自然会被分去,所以,他回答的声音有着微妙的惆怅。

    女皇帝立刻分辨出来了,她微微一笑说:

    “易之,看你的神情,似乎不愿意薛大将军回来?”

    “陛下————我没有这个意思啊!”张易之掩饰自己的情绪,但并非是完全的掩饰。

    “没有这个意思吗?”武曌拖长声音,悠悠地笑着,看了身边的昌宗一眼,“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?”

    “陛下,”昌宗机敏地再挨近一些,然后徐徐地说,“在感情上,我们希望薛大将军回来,不过,不过————”他望了哥哥一眼,意思是要张易之接下去。

    张易之缓缓起身,到女皇的面前蹲伏下去,柔媚地接口:“就另外一种感情来说,我们也自然不愿陛下身边再有一个他的。”

    “哼!”她欣悦,把手上的奏章放下,“我会不知道你们的心事吗?这些日子,你们在我面前,尽量避免提到怀义,是吗?”

    “陛下圣明————”张氏兄弟吃吃地笑了。

    她毫无嗔责之意,情人的一些妒意,在她看来,也似一种享受。不过,她还是以轻巧的声调谴责他们兄弟。

    “你们不想想是谁引进的?哼,你们是过河拆桥了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们兄弟不敢,这,不过是我们心底的私情。”

    她不再回答,但她提起朱笔,在奏章上批了一行,接着,就把这份奏章交给张易之看。张易之看了一眼,又递给兄弟昌宗。

    女皇在奏章上批了一行字:“着骠骑大将军薛怀义仍戍边戒备示武,再候旨定夺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,你们满足了吗?”武曌眯着眼说,“如果怀义晓得了内幕,他不会饶你们的,小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怕,他不会晓得的。再说,我们有陛下哩。”张宗昌放下奏章,轻松地说。

    就这样,薛怀义被女皇置在荒漠的西北边区,和洛阳的繁华分隔了,他和洛阳的政治脱了节,而张氏兄弟,由于这一空隙,得到女皇的宠爱,却日甚一日。

    这是薛怀义所想象不到的发展————他以为自己会从骠骑大将军的职位上扶摇直上,从而把持朝政,不料女皇帝却因张易之兄弟而不让他回洛阳————此中,还有一项秘密,是张易之兄弟所不知,只有随侍女皇帝的婉儿明白:武曌和薛怀义之间是完了,那是因于薛怀义恃宠滋事。自然,使女皇帝下这一决心,是由于张易之兄弟。

    洛阳城在兴旺中,洛阳城中的仕女纷纷地讨论着明堂与镜殿,人们从白马寺的往事来探测镜殿和明堂。

    终于,张易之兄弟奏请女皇帝参观古往今来第一项奇谲智巧的建筑物。“已经完全好了?”她感到意外,因为,不久以前,她去看明堂时,镜殿部分是仍用布幔遮住的。

    “是的,我们想给予皇上意外的喜欢。”张易之低声说。

    于是,武曌幽微地一笑,带了张易之兄弟和婉儿,向镜殿行进。

    这一所崇伟典丽的建筑物,耸立于大周皇朝的女皇帝面前了。她停下来,细看着,有低微的赞叹。

    于是,她再缓缓地在白石砌成的甬道上前进。甬道的两边,栽植了花柳,那是自苑中移植过来的,虽然是新的,但看花柳的外表,好像是积有年数了。

    镜殿正前面是一小片空地,有两个半圆形的花圃,中间是甬道,这条甬道有二丈阔,五丈许长,经过甬道,登上石级。石级是宽润的,两边有玉石雕花的栏杆。在十二阶石之上有阔约一丈五六尺的平台,青琐门。进入门内,是小巧的抱廓。一排朱红的大柱灯耸立着,每一根柱的旁边立着一名内侍。抱廓呈半月形中间的旷地布置成两个花坛,那是层叠和玲珑的。

    现在,镜殿的内正门看到了,是在六级石阶之上,大门仍是青色的,但门上衔环的兽头,嵌着巨大的宝石做为眼睛,这是非常特出的。

    她率着三人,徐徐走上台阶,目视着红宝石嵌成的兽眼。

    “有意思————可是,究竟是奢侈了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给予皇帝享用的,应该是奢侈的啊!”张易之幽秘地一笑,“进入那道门之内,还要有意思哩!”

    大门,原是关着的,但当他们一行人走近时,却徐徐地开启————好像门户是自动开启的。

    这一小巧的设施又引致女皇帝微笑。

    于是,巨大的屏风挡住了去路,女皇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,就折向左边,正面的大屏风是与左右的小屏风相连的,平时,侍从止于屏风之外,现在,女皇向左行时,张昌宗抢前了一步,将左边的活动屏风推开。

    于是,一个灿烂无比的新世界呈现在女皇帝的眼前了。

    她感到玄异的辉煌与光亮,她眼花缭乱,一瞬间,好像不能行走,好像不能看清楚实像。

    张易之兄弟扶着女皇向前走。

    于是,她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以及张易之兄弟和婉儿,她的眼睛转到任何一个地方,都能看到自己,而当移目时,看到的自己影子就多了,到处都是。铜镜重叠反映,上下左右及前后,人影无数,有的是正面的,有的是侧面,有的是倒影,有的是垂影,各个不同角度的身影,每当人移动一步,所有反映的影也随之而变幻。

    武曌惊叹了,她在辉煌典丽中低说:

    “到今天,我才领会鬼斧神工这四个字的意义!”

    同样地,婉儿也在迷惑中,她看到了太多的自己,以及太多的女皇帝。

    这许多,使得她有迷惘的喜悦以及恐惧,在理智上,她明晓得这不过是幻影,但是,在直觉上,她又以为这些影子都是有生命的。因为,影子的表情是那么地生动,那么地真切,平时,她曾经从镜子中认识过自己,她看到过自己的正面和侧面,甚至后影,但是,现在却不同,各种角度都有,她看着,对自己觉得陌生了。

    于是,她在不能自制中,喘然叫出:“陛下!”

    女皇帝正要循声回望,但在一抬头之间,已从铜镜中看到了无数个婉儿,一副惊疑与迷惘的神气。

    于是,女皇帝笑了————她在镜中看到自己许多种笑的姿势。她虽然年华老去,可是,笑容仍然是多彩多姿的,她欣赏自己的笑容,又继续笑着。

    不安中的婉儿再叫了一声:“陛下————”

    “小东西,你怕什么啊,走过来,跟着我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不晓得怎样才好!这许多个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蠢才!”她笑骂着,转向身边的张昌宗,“你去挽着她走吧,婉儿也撒起娇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从前李老君一荫化三清,现在,咱们进入了这儿,不知化为多少清了,大约是婉儿的道行不高,抵不了!”张昌宗轻佻地逗引女皇帝。

    她愉快着和喜悦着,为的是要继续在镜中欣赏自己的笑。

    于是,他们走入殿正面近后壁之处,张易之让女皇帝在锦垫上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直到此时,她才真正安静下来。她仔细地看四周————这个坐位是安排得非常之巧妙的,她往任何一面看,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,重叠重叠的————一抬手,手的影子无数都动,很像数百名舞女同时起舞。

    婉儿于获得张昌宗的协助之后,也找到了坐席,同时,情绪逐渐地安定了下来。她和女皇帝一样,用手做出种种姿势,也时时变换笑容,从而自我欣赏。

    渐渐,她从容了,好奇心也减退了,于是,她开始研究镜殿的光源。

    一望之间,到处都是镜子,无法看出光源————婉儿稚气地问女皇帝。

    武曌眨眨眼,以臂肘轻轻地撞击张易之。

    “你说呀!”

    张易之指着拱形圆顶的颈部,那儿,有一圈曲折的窗户,光线就从窗户射入,及于镜面,再由一排镜子反映,将光线输送到各处去。

    由于镜子的方位组织微妙,虽然四壁无窗,光线仍能经由反映而达到每一个角落,而且,镜殿的各处,光线都很匀和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们弟兄的智思。”武曌的双手各执着张易之与昌宗的手。

    “这是天赐!”张昌宗佻巧地接口,“是天赐给陛下,不过是借由我们兄弟的手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贫嘴!”武曌举起手,亲昵地打他的嘴。

    于是,张昌宗就势滚入她的怀中。

    女皇帝在兴奋与轻扬中,摩挲着张昌宗光滑的面颊,同时,她另外一只手将张易之也搂了过来。她的眼睛看着镜子,看着镜中的自己左拥右抱。

    婉儿在镜中看着两性的抚慰,生理上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,她自觉呼吸逐渐地迫促,她自觉身体的各个关节,都有紧的趋向————

    “陛下!”她在喘息中叫出————她希望以说话来排除自己的绮思。

    “叫什么?此时只适宜猫叫。”女皇帝恣肆地说。

    “陛下!”婉儿的心房在撼动中,强自镇定着,缓缓地说:“我是提出问题啊,我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问题?难道是孔子入太庙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呵!”婉儿想到自己与张易之的往事,竭力自肃,摒却绮念,正经地说,“夜间,没有了光源,怎样呢?”

    “嗯————这问题成立,不错————”她转而望他们。

    “陛下,我们立刻使镜殿成为黑夜,好吗?”张易之神秘地说出。等女皇点头同意,立刻转身,拿起搁在小几上的铜锤击着玉盘。

    镜殿中有回声————

    四名宫女与四名内侍,分别自左右屏风的缝隙中进入,远远地跪着听候命令。

    “拉上各处窗户,准备灯烛!”张易之低声吩咐————镜殿的构造,还有一项特点,那是,不论在哪一个角落低语,声音能传导至各处,音量不变。

    于是,侍从们分别工作了。

    女皇帝自镜中看他们————他们分别揭开地毯的边角,再拉开地板上的暗门,然后摇动一根弯曲的铁轴————这根轴和上面的一圈窗户连着的,不久,窗户徐徐地合上了,每扇窗都是铜镜。

    东南北三面的窗户最先关上,剩下西方的窗户,正徐徐地合拢。

    张昌宗做了一个手势,西窗才关上一半,就停止了。

    女皇帝发现,此时有似夕阳残照。

    “有意思!”她回顾婉儿,“你没有事,可以作一首诗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对我,似乎残酷了一些!”婉儿放肆地回答。

    女皇帝喜欢她这时候的放肆,笑着说:

    “好,那就随你自己,如果你要离开,我并不反对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我又舍不得走开哩!”

    “黑夜来了!”张易之插嘴说。同时,使手势使西窗掩上。

    镜殿,完全陷在黑暗中,但这只是极短促的时间,转瞬间,一支烛燃起了。

    镜子的反映,有似魔术,一枝烛,幻化成无数枝,烛光映照,镜殿呈现了凄清幽秘的景象,映在镜上的人影,好像是无数幽灵。

    “啊,这像是地狱!”女皇帝有凛然之感,不过,她仍然赏识这一枝烛所造成的境界。

    “陛下,立刻就会变成天堂的。”张昌宗说着,随命侍从们燃点镜殿内所有的灯烛。

    于是,侍从拉开镜铜柱底部的小暗门,拨动机钮。铜柱近顶的部分,应声伸出一枝小铜棍,棍端,垂下一条铜链,屏风外,有内侍送入宫灯。每一条铜链挂上一盏宫灯,立刻将机钮转拨,铜链缩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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