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小游击队员

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

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

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

下载APP
终身免费阅读

添加到主屏幕

请点击,然后点击“添加到主屏幕”

望着他那刚毅的神色,心想:现在不能带他到游击队去,但也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洼里,倒不如带上他,既失落不了,也是个帮手。我向他点点头,说:“好,我带上你,不过不是上游击队,是到你的家乡去,到蔡溪……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,猛地挣开我的手,惊讶地又带些敌意地望着我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是误会了,忙说:“小傻瓜,你看我为什么不穿红军衣服?你知道我是干啥的?侦察,懂不懂?你跟我一道,偷偷地到蔡溪去,看看白鬼子的虚实,把情况报告给游击队,然后……”我把手一张,做了个消灭的姿势,“懂吗?”

    他高兴地嚷道:“懂了懂了!”停了一会儿,又怯生生地问:

    “你受了伤怎么能走!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刚才不是走过吗?来,你扶我起来,再走走试试。”

    他顺从地把脑袋钻到我的腋下,我慢慢立起身,扶着他试着走了几步,行,伤口虽然有点疼,但腿脚还是灵便的。我说:“好,小同志,动手准备吧!弄根竹杖,弄点树皮,弄根绳子来。”

    不多会儿,我用木棉树皮扭成了一条粗壮的绳子,围在腰里,又打了双草鞋穿上,拄着竹杖站起来,把枪拎在手里。

    看看收拾停当,他又像只小猫一样,爬上一棵又高又大的竹子,在梢头向四下里望了望,然后迅速地滑下来,架起我的胳膊,说:“叔叔,没有人,走吧!”

    这二十多里路,我们足足走了四五个钟头。每走一段,樟伢子就爬到高处或者攀上树梢,看看动静。走平些的路时,我拄着竹杖;爬山时,樟伢子架着我;碰到崖头,他先爬到上面,把木棉皮绳子拴牢,再托着我攀上去。我的伤口虽然一阵阵钻心地疼,但有樟伢子尽心竭力地照顾着,也能挨得过去。我们歇歇走走,走走歇歇,到了蔡溪,月亮已经升起老高了。

    我们在山坳里把自己身上又收拾了一下,樟伢子还特地又把我的伤口包了包。临下山坡,我告诉他应该注意的事,嘱咐他:“樟伢子,要是碰上倒霉事,我掩护你,你就赶快跑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!”他把嘴一噘,“我要跟你在一块!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你不是要当游击队员吗?红军游击队是有纪律的,你这也不,那也不,哪能当游击队员呢?”

    他慌了,连忙拉住我的胳膊说:“我听话,叔叔。只要能当个游击队员,你叫我干啥我干啥!”

    “对,这还差不多。”我笑笑说。

    我俩偷偷地下了山坡,钻进一大片甘蔗田里,顺着地垄,一步步靠近了蔡溪庄。我爬到地头上观察起来。也算我们好运气,旧历六月十二三的月亮,把敌人的工事照得清清楚楚的:两人多高的围墙,墙上隔不远一个小岗楼,岗楼上还有白鬼子来回走动;围墙下面是一道壕沟,沟外边还拉了一道铁丝网。透过围墙垛口,还可以看到村里的大树和几处楼房的房顶。我找着北极星,判断了一下方位,决定画一张地图。我从贴胸的衣袋里掏出铅笔头和几小张麻纸。糟糕!纸被血一湿,揉成黏黏的一团了。这可怎么办?我正焦急地浑身搜摸,想再找出点纸头来,樟伢子伸过头,嘴巴贴在我耳朵上:“怎么啦,叔叔?”

    “想画张地图,纸坏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,你看这行不?”略停了一会儿,他说。接着把那一只裤脚撕开,拿出一张纸递给我:“这是我家遭事的时候,大妈看我人小不显眼,让我藏着的。”

    我接过来,映着从甘蔗梢头射进来的稀疏的月光,模糊看出那是张打土豪分田地时候发给农民的“耕田证”。我心里不由得一热,也顾不得细看,就翻转来在上面画起来,画好了地形,标上了记号。

    我俩借着甘蔗田和香蕉园子的掩护,从北面到南面,绕村子看了个遍。三星还没到中天,我们就把外部的地形看完了,甚至连从哪个方向攻,从哪里运送部队,我也都谋划好了,画到了图上。现在,只要看看壕沟里有没有水,有多深就行了,可是那铁丝网空隙怎么爬得过去?我想起樟伢子,就拉了他一把,说:“你去办一件事好不好?”他立刻应道:“好啊!”这一来,我倒又犹豫起来了:在这明光光的月亮底下,通过毫无遮蔽的空地,去钻铁丝网,万一暴露了目标可怎么办?越想越下不了决心。樟伢子急了,扳着我的肩膀追问道:“快说呀,叔叔。”我说:“你去看看那壕里水有多深,不过要当心,别叫白鬼子看见!”他一边高兴地说:“我去,我去!”一边就往前爬。我一把拉住他,劈了几个甘蔗叶子,扎了个大草圈,四周插上甘蔗梢子,给他戴上,把我的竹杖递给他。趁着一阵风来,我把他轻轻一推,孩子蹿出地头,平地一躺,一溜风地向沟沿滚过去,他那个轻快劲,真像被风吹起的一个草团团,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上了铁丝网。我在地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:好,钻进去了;好,爬到沟沿上了;好,下沟了……

    就在这时,在他爬去的方向,“唰啦啦”传来了一阵响声。这响声并不大,却震得我的心扑腾腾地跳起来。他大概一脚踏到虚土上,顺着沟边滑下去,带起的土块唰唰地响着,滚进了水里。岗楼上敌人的哨兵听到了声音,乱咋呼起来:“干什么的!干什么的!”我吓得满头是汗,抓起枪,刚要起身爬过去营救他,忽听得沟底里“汪,汪汪”传出了几声狗叫。我听得出这是樟伢子干的,但他叫得那么像,把白鬼子的哨兵倒骗过了。大概南面的沟沿背阴,他们也看不清吧,哨兵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。我却从心里笑了:好聪明的孩子呀!

    哪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,他这一来,倒把真狗也撩醒了。村里村头的狗,一只,两只,十几只……接连不断地叫起来,有两只野狗竟然直奔樟伢子待的那地方狂咬起来。这下子使得白鬼子也警觉了,两三支手电一齐往壕沟里打过来。我望见一个家伙趴到围墙上,探出半截身子,喊了声:“有人下到沟底了!”枪栓哗啦一声,推上了子弹。

    樟伢子终于被发觉了。绝不能让孩子受伤害!我顺手举起枪,对着那家伙的脑袋扣了扳机。那家伙枪还没扣,就连人带枪一齐栽下墙来。接着,我看见樟伢子钻出铁丝网,往我这里跑过来。敌人的枪也向着我们待的地方射击了。

    我也忘了伤口疼了,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推着拥着,用身子挡着他,顺着甘蔗垄就跑。没跑多远,我听见围门“当啷”一声打开了,敌人出动了。

    我拉着樟伢子一气跑到一条土沟里,直觉得伤口像烙铁烙着似的,浑身发虚,再也跑不动了。我把他拉到脸前,把画好的地图塞到他手里,急促地说:“走,赶快把它送给游击队。”

    他一把揪住我的衣服:“我不!……”

    我声调十分严厉地说:“干什么!又说这话?樟伢子,听班长的命令!”我压低了声音,告诉他,“一直往东走,跑到斜井山底下,到沙子圳去,找到一个卖油茶的姓冯的老头,把地图交给他,你说侦察班长黄光亭要他把你送上山去。见了支队长,你把你看到的壕沟的情况报告给他,别的,这地图上面写清楚了。记住,无论如何要送到!”

    我看他还有些舍不得,我心里也升腾起一股疼爱的感情,我把他拉到跟前,脸贴脸亲了亲他,说:“好孩子,听叔叔的话,到山上好好干,好好学习!给你爹妈报仇,也替我报仇!”

    他像痴了似的,没有说什么,擦着眼泪把我的伤口摸了摸,把地图往裤腰里一掖,顺着沟撒腿就跑了。

    我把最后一条子弹压进弹槽,伏在沟沿上射击起来,我尽量把敌人的注意力往我这边引,敌人也毫不放松地往我这里逼近。我一连打出了八发子弹,撂倒了三个敌人,这工夫,我估计樟伢子能钻进山了。我又打倒了扑上来的一个白鬼子,然后掉转枪口,对准自己的太阳穴。我的手指刚触到枪机,只觉得后脑重重地挨了一击,轰的一声,便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当我被一桶冷水泼醒时,我发现两臂被紧紧地捆着,躺在监牢里。

    在这个黑暗的土楼里,我整整被关了三天。这三天里,我受到了一个革命战士落到敌人手里以后可能受到的一切折磨。我身上已经被打得没有一块好地方了,到处青一块紫一块,血块把衣服都粘住了,肋骨被打断了一根;原来胳膊上的伤口也发炎化脓了。在这里,我所能做的只是在神志清醒的时候,勉强爬起来,倚在唯一的小窗口上,望望远处的山峰,吸几口新鲜空气。现在,痛苦、死亡已经不算什么了,我只是担心一件事:樟伢子是不是找到了游击队?情报是不是送到了?另外,我又想起,前天他们审讯我的时候,我发现孙逊轩家大门前突出两个角楼来,上面还有一挺花机关,这是我的地图上没有的;同志们在攻击孙家院子的时候,说不定要吃它的亏。要是因为我侦察得不仔细而使同志们受伤亡,我心里怎么得安?

    第四天的上午,我照例又倚到窗子上,猛然,我吃了一惊:窗对面一家房檐上趴着一个孩子,正俯下身在掏家雀子,还不时地抬起头往这边张望;他抬起头时,我发现不是别人,正是樟伢子。我俩只隔一条小胡同,几乎伸手就够得着。我看他神情很疲惫,眼皮水肿着。当我俩目光相遇的时候,他高兴得张了张嘴,差点喊出声,脚底一蹭,人也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。他脸冲着我,把手向东一指,两手朝我比量了个方块儿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我正要做点表示,哨兵脚步重重地游动过来了。我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躲开,他却没有动,又弯腰把手插进墙洞里掏雀子了,一面掏着一面尖着嗓子唱起儿歌来:

    日头落山莫心慌,

    夜里没日有月光,

    月亮没哩有星子,

    星子落哩大天亮。

    他一连唱了两三遍,唱着,还不住地拿眼角瞟我。其实他的意思我早明白了:情报送到了,战斗大概在明天拂晓时进行。我的心事放下了一半,但还有孙家院子的情况呢,我用手向孙家院子指指,又指指哨兵。他惶惑地望着我。我也很苦恼:怎么告诉他呢?我望望被手铐铐住的手腕,想找块破瓦片画给他看。可是找了一转也没找到,再抬头来看,他却不见了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我又听见他的声音了,原来他已经下到我这牢房门前,在逗弄看守我的那个哨兵。只听他尖着嗓子,对那个哨兵说:“你这么一大把钱,都是抢的吧?分给穷人点行不行?”大概那个哨兵正在数钱。我想,这孩子一定要吃苦头了。果然,就听得“啪”的一响,樟伢子挨了一个耳光,紧跟着就听见他骂着:“你这个狗东西,还敢打人……”随着喊声,我又听见一阵跑步的声音,哨兵一边追赶,一边扯着喉咙骂:“揍死你这个小崽子,把钱给我……”

    我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生气,不知道樟伢子为什么要惹这一场是非,万一叫人抓住,可不坏了大事?我踮起脚跟向窗外望去,只见孩子像只小兔子似的飞快地跑着,随手把钱零零碎碎地扔在后面。那哨兵又想抓住孩子,又舍不得丢了钱;他又得捡地上滚着跳着的铜元,又得抓空中飞舞着的票子。转眼间樟伢子跑出了好长一截路。等哨兵从忙乱中想过来,举枪瞄准的时候,孩子早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。

    我正看着那哨兵手忙脚乱地捡钱呢,猛听见一声低微而又急促的声音:“叔叔,有,有什么事,快,快,快告诉我!”

    我一扭头,是樟伢子,他刚刚爬上对面的屋顶,累得气还没喘过来呢。这我才恍然大悟,原来他是故意调弄白鬼子呀!多聪明的孩子!我顾不得夸奖他,一口气把情况说了说。他压了压气说:“队伍已经到了扇子山了,今晚就有人混进来,明天一早干!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又不放心地望望那哨兵,那家伙还在上上下下地忙着捡钱呢。我催促他:“这里太危险,你快去报告去吧!”

    他没理我,又问:“叔叔,他们打你打得厉害吗?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。”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又哄我了!他们一定打你,一定……”刚才他被哨兵打得那个样子,一滴眼泪也没有,现在眼泪却顺着那个小翘鼻子哗哗地流下来。我心情很激动。说真的,我也想和这个可爱的孩子多待一会儿,可是那哨兵已经往这边来了。我只好说:“快去!那家伙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!明天早晨我来接你!”他随手摸出两块东西朝我这边窗洞里一扔,又向我留恋地望了一眼,就爬到屋脊背后去了,我低头一看,扔过来的是两个烧红薯。

    从白天到天黑,从天黑到半夜,一天过去了。好难熬的一天啊!我简直说不出这一天里想了些什么,一会儿计算着几个钟头以后部队就要打进来,一会儿又怕部队在突破围墙或者攻击孙家大院时吃亏,一会儿又想到坚强、机灵、救过自己的性命的樟伢子……鸡叫的时候,我的伤口又发作了,头晕眼黑,我不得不躺下来。刚躺好,“轰!轰!轰!”几颗手榴弹在南面爆炸了,接着枪声就在村子里响起来,没问题,部队顺利地突破围墙了。我挣扎着爬近窗子,向外瞭望;正南方向围墙上,闪着手榴弹炸起的火光。窗前,白匪兵、保安团杂乱的人群,提着枪,有的连衣服也没穿好,像没头苍蝇似的在牢房旁边窜来窜去。特别使我惊奇的是,孙家大院里烧起了冲天大火,火苗卷着木棒、碎草,飞扬在天空,白匪这个核心据点是失效了。我断定,这准是樟伢子把情况报告给了游击队,我们的队伍把它拿下来了!

    我正高兴呢,忽然铁门哐啷打开了,我们二分队队长一步跨过来。走在后边的樟伢子一蹦扑到我身上:“叔叔,你活着!”

    “活着哪!看不到革命胜利我能死?!”我也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二分队队长也跑过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,嘴里不停地喊着:“老黄呀,老黄,你可受苦了!”随着他弯下身来,给我打开了脚镣、手铐。他俩一前一后搀扶着我,走出了监牢。

    奔袭的战斗是不能久停的,我们很快撤出了战斗。我被放到一副竹门搭成的担架上,樟伢子紧跟在我的身旁。我问二分队队长:“孙家院子守卫那么坚固,你们怎么就把它烧了?”

    二分队队长看看樟伢子笑着说:“这是樟伢子的功劳!我们找到村里一个可靠的群众,就说是给孙家送稻草,把樟伢子捆进草团里,还带了两瓶煤油……”

    樟伢子不等他说完,就抢着说:“叔叔,你看我现在能做个游击队员了吧?”

    我还能回答他什么呢!这几天来的情况,证明他不愧是个老根据地里生长起来的孩子,是个童子团的好团员,他会在革命摇篮里迅速成长,成为一个优秀的革命战士的!我毫不犹豫地回答:“应该说,你已经是个游击队员了!”

    真的,支队长批准了我的请求,从此我们游击队里又多了一个年小的但是能干的游击队员;不,应该说是多了两个,因为我这条命也是他救的呀!

    1955年12月6日
上一页目录下一章

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

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

下载APP
终身免费阅读

添加到主屏幕

请点击,然后点击“添加到主屏幕”